上午十点,滇缅抗战纪念馆新开辟的“野人山的记忆——28个名字的故事”专题展区内,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照亮着每一个展柜。空气中有新木材和油漆的淡淡味道,混合着纸张与旧物特有的、历史沉淀的气息。这里没有喧嚣,只有低低的、充满敬畏的交谈声和缓慢移动的脚步声。
展区入口的墙面,是放大的野人山地区等高线地形图,那条用红色虚线标注的1942年撤退路线蜿蜒其上,触目惊心。下方是放大的陈砚在野人山边缘拍摄的照片——那棵“救命树”,那块暗褐色痕迹的岩石,那片安放无名祭品的山坡。图片说明简洁而沉重:“他们走过的路,他们停留过的地方。”
核心展柜位于区域中央。柜内铺着深灰色的丝绒衬垫,上面并排陈列着几件珍贵的实物:
最左边是陈铭的日记原件,依旧用那方深褐色油布半裹着,摊开在记录着二十八位牺牲战友名单的那一页。泛黄脆弱的纸页上,那些用墨水、铅笔、甚至血迹书写的名字清晰可辨,每一个名字旁边还有简短的籍贯和牺牲日期备注。聚光灯下,墨迹与血痕仿佛仍在无声诉说。
日记旁边,是那枚伊万·彼得罗夫留下的苏联空军飞行员徽章。银质的翅膀与红星被擦拭过,但在专业灯光下,依然能看出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和那一点无法完全去除的暗色印记。它静静躺在那里,象征着一段跨越国界的生死情谊。
徽章旁,是李大海手绘的野人山路线图原件。泛黄的草纸,褪色的蓝墨水线条,那些“埋骨点”、“水源地”、“陈铭救小张处”的标注,将抽象的历史痛苦地具象化。
展柜最右侧,平铺着陈砚用现代相机拍摄的野人山埋骨点照片,以及几张陈砚与李勇、王浩在实地探访时的记录照片。古今影像在此交汇,形成一种奇特的对话。
陈砚和王浩站在展柜不远处,他们穿着纪念馆提供的深色工作服,负责引导和讲解。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驻足观看的游客,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游客们慢慢围拢过来。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带着孩子的中年夫妇,有结伴而来的学生,也有神情肃穆的外国参观者。大多数人首先被那本摊开的日记吸引,俯下身,凑近玻璃,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王二柱……河南商丘……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十四日……”
“李建国……山东临沂……六月十日……”
“赵小花……女……湖南湘潭……六月十二日……”
有人小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些名字和简短的注记。每念出一个名字,声音里便多一分沉重。展区里异常安静,只有这些压抑的诵读声和轻微的叹息声。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衬衫、约莫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女儿的搀扶下,已经在这个展柜前停留了很久。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赵小花”那个名字上,手指无意识地抬起,隔着冰凉的玻璃,虚虚地描摹着那三个字。他的嘴唇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
突然,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那股从心底直冲上来的情感洪流,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爸!爸您怎么了?”身旁的女儿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周围的游客也投来关切的目光。陈砚和王浩立刻走上前。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用力抹了几把脸,任由泪水纵横,转向陈砚,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子:“同……同志……这个赵小花……湖南湘潭的赵小花……是,是不是……个子不高,圆脸,左边眉毛上有颗小痣?”
陈砚心头一震,他迅速回忆陈铭日记里的描述和李大海手记的补充,虽然没有提到相貌细节,但籍贯、性别、牺牲日期完全吻合。他谨慎地回答:“老先生,根据这份1942年的原始记录,牺牲的赵小花同志确实是湖南湘潭人,是位卫生员,牺牲于当年六月十二日。您……认识她?”
“认识?她是我姑姑!是我亲姑姑啊!”老人的情绪彻底崩溃,他抓住女儿的手臂,像是要寻找支撑,眼泪奔流,“我爹……我爹是她亲哥哥!找了她一辈子!1942年家里接到通知,说姑姑随部队出国作战,后来就没了音信。有人说死在缅甸了,连个准信都没有,更不知道埋在哪里……我爹临死前,还抓着我的手,说‘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你姑姑,活要见人,死……死要见个地方’……”
他再次转向展柜,看着那个名字,泣不成声:“没想到……没想到在这里……在这里看到她的名字……清清楚楚写在这里……她不是失踪了,她是牺牲了,是打鬼子牺牲的!她有名字!她叫赵小花!她是我姑姑!”
老人颤抖着,对着展柜,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久久没有直起。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找到这些……谢谢你们把她记下来……我爹……我爹在地下,能瞑目了……能闭上眼了……”他反复说着感谢的话,每一句都带着血泪般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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