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的阳光透过滇缅抗战纪念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微尘,混合着旧纸张、木料和一种肃穆的宁静。陈砚站在“野人山的记忆”展区入口处,心情难以平静地等待着。他的目光不时望向纪念馆大门的方向。
昨天,他收到了李敏研究员从武汉转来的消息:伊万·彼得罗夫的孙女,卡捷琳娜·彼得罗娃(卡佳),已经抵达中国。在武汉空战纪念馆完成了对其祖父遗物的瞻仰和资料交接后,她坚持要立刻前往云南,亲眼看看野人山,看看那枚被展出的徽章,并亲自与陈砚见面。
远处,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缓缓走来。那是一位四十岁左右、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俄罗斯女性,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套裙,手中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皮质公文包。她的步伐不急不缓,但陈砚能看出她眼神中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卡佳。
陈砚迎了上去。简单的问候和介绍后,卡佳的中文比陈砚想象中要好很多,虽然带着口音,但交流顺畅。
“陈砚老师,非常感谢您为寻找我祖父事迹所做的一切,还有您在武汉的热情接待。”卡佳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她伸出手与陈砚相握,手指微微有些凉,“看了你们整理的材料,我才知道祖父在中国的经历如此曲折和……壮烈。尤其是关于野人山的部分,家族里几乎没有任何记录。”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卡佳女士。伊万·彼得罗夫同志是中国人民永远的朋友和英雄。”陈砚郑重地说,“请随我来。”
他引着卡佳,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展柜。当卡佳的目光落在展柜中央,那枚静静躺在深灰色丝绒上的银质飞行员徽章时,她的脚步骤然停住了。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镜片后的蓝眼睛猛地睁大,呼吸也随之停滞。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扶住展柜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那枚徽章看得更真切些。良久,她才发出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是它……真的是它……”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爷爷的徽章……我小时候,在莫斯科家中的书房里见过。它被放在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里,爷爷偶尔会拿出来,用软布轻轻地擦拭。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他在中国时,一位非常好的中国朋友送给他的,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之一,代表着友谊和勇气。”
她用手背擦去泪水,视线却舍不得离开那枚徽章:“可他从来没跟我们详细说过在中国的战斗,尤其是野人山的事。他只是反复告诉我们,中国的战士非常勇敢,面对强大的敌人毫不退缩;中国的普通百姓非常善良,在战争中承受了巨大的苦难,却依然愿意帮助陌生人。他说,那是一段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岁月,中国人民是他最尊敬的战友和朋友。”
陈砚默默地点点头,他能理解伊万的选择。许多从残酷战争中幸存的老兵,都不愿对家人过多描述具体的血腥与痛苦,只留下最核心的信念与情感。
接着,陈砚示意工作人员,小心地从旁边的辅助展柜中,取出了陈铭日记原件的复制展示页(出于保护考虑,原件已入库保存),正是记载了与伊万相遇、互助、告别情节的部分。他将翻译好的中文内容指给卡佳看。
卡佳接过展示页,仔细阅读起来。当看到“苏联飞行员伊万,受伤迫降,吾等施救”、“伊万同志识草药,助我等寻村寨”、“伊万赠号,吾等赠徽章,互道珍重,约定胜利再见”等字句时,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泪水冲刷过的脸上,却缓缓绽放出一个混合着悲伤与巨大欣慰的笑容。
“爷爷……爷爷他也跟我们提起过!”卡佳的声音充满惊喜与激动,“他说,他在中国最艰难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年轻的卫生员朋友,那个朋友救过他的命,他们一起在丛林里跋涉,分享过最后一点食物。他说那个朋友叫……Chen Ming?对,是陈铭!他说陈铭是个心细如发、勇敢无私的人,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卫生员之一!”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与不可思议的光芒,“没想到,他们的故事,他们彼此的记忆,竟然在八十年后,以这样的方式……跨越了时空和国家,在这里‘重逢’了!这太神奇了,也太珍贵了!”
她从随身携带的皮质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老旧的相册,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伊万·彼得罗夫,比陈砚在武汉看到的战前照片显得成熟许多,也清瘦一些,但眼神明亮,笑容温暖而自豪。他穿着苏联空军的正式礼服,胸前佩戴着数枚勋章。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枚样式明显不同的勋章。
卡佳指着那枚勋章,声音里充满骄傲与怀念:“这是1945年,战争胜利后不久拍的。爷爷胸前这枚,是中国国民政府颁发给他的‘抗战胜利勋章’。爷爷生前常说,这枚勋章,是所有勋章里他最珍视的一枚。因为它代表着中国人民对他、对所有援华苏联飞行员的认可和感谢,代表着他们共同为之流血奋斗的正义事业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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