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的脚步声如同退潮般消失在禁书堂外,沉重的门扉合拢,将地下的死寂与地上的风波暂时隔绝。
林知白瘫坐在冰冷的阴影里,许久,才借着从通风缝隙透入的微光,颤抖着手,将那块染血的残页与刻着“赠兄”的玉佩从樟木箱底取出,紧紧攥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灼烧着他的皮肤。
云镜的琴声早已停歇,上方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
她为何救他?那琴音中的警示与回护,绝非巧合。
他必须上去,面对她,也面对未知的后果。
当他拖着虚软的双腿,重新踏上一楼的地面时,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刺得他眼睛生疼。值房内一片狼藉,书籍卷宗散落一地,显然是内卫“搜查”的杰作。
曹无眠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目光在林知白沾满灰尘污泥的官袍上停留了一瞬。
“收拾干净。”老宦官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踱步离开,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危机从未发生。
林知白心中凛然。曹无眠的平静,恰恰说明了局势的凶险。内卫的到来,绝非无的放矢。
他定了定神,开始动手整理。手指拂过被翻乱的档案,心中的寒意却比在地底时更甚。这些看似无辜的故纸堆,每一寸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傍晚时分,他回到官舍。
推开房门,云镜正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侧影在夕阳余晖中勾勒出宁静的轮廓。听见响动,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狼狈的身上。
“夫君回来了。”她放下书卷,起身,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替他更衣。
“今日……多谢郡主。”林知白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直视着她。
云镜的动作顿了顿,抬眸与他对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惊慌,也没有邀功,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夫君何出此言?”她轻声问,语气自然得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知白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禁书堂,内卫,琴声。”
云镜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桌边,斟了一杯温茶,递给他。
“宫内近日不甚太平,有宵小作乱,内卫奉命巡查各司衙署,并非独独针对禁书堂。”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妾身今日心绪不宁,故而抚琴静心,若琴音惊扰了夫君,是妾身之过。”
完美的借口,无懈可击。
林知白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比禁书堂最深处的秘密还要难以捉摸。她像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城池,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从里面走出援军,还是射来冷箭。
他接过茶杯,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无论缘由为何,”林知白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此番……林某铭记于心。”
云镜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夫妻本是一体,夫君安然,便是妾身之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响。
“林修撰,府外有人递来名帖。”是石勇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知白与云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这个时候,谁会来拜访他这样一个刚刚经历搜查、如履薄冰的修撰?
他走到门边,接过石勇从门缝塞进来的名帖。烫金的帖子,用料考究,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姓氏——
福。
福王!那位看似只知吃喝玩乐,实则对皇位素有觊觎的王爷!
林知白的心猛地一沉。内卫刚走,福王的名帖就到了,这绝非巧合!
他打开名帖,里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闻林修撰雅擅考据,本王偶得前朝孤本数卷,真伪难辨,望修撰拨冗过府一鉴。明日酉时,静候雅驾。”
鉴书?鬼才信!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或者说,是逼他站队!福王定然是嗅到了什么风声,或许是关于内卫的搜查,或许是关于他正在触碰的禁忌,想要将他这把可能搅动风云的“刀”,收为己用!
去,便是踏入皇子争嫡的浑水,凶险万分。
不去,便是公然得罪一位实权王爷,后果难料。
他回头,看向云镜。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也落在那张名帖上,脸上看不出情绪。
“福王叔雅好收藏,夫君若得闲,去鉴赏一番也无不可。”她忽然开口,声音轻缓,“只是……”
她抬起眼,看向林知白,眸色深了些许:
“王府藏书楼年久失修,木梯松动,夫君鉴赏时,切记要站稳了,莫要被陈旧梁柱上落下的灰尘,迷了眼睛。”
林知白瞳孔微缩。
木梯松动?站稳?莫迷眼睛?
她是在警告他,福王府并非善地,危机四伏,让他小心谨慎,保持清醒,不要被对方的许诺或威胁所迷惑!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甚至可能比他知道得更多!
这一刻,林知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一边是深不可测的皇帝与曹无眠,一边是虎视眈眈的福王,而身边,还站着一个敌友难辨、背景成谜的郡主。
他如同一个孤舟上的水手,四周是惊涛骇浪,脚下却是布满荆棘的王座。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他将福王的名帖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这浑水,他蹚定了。不仅要蹚,还要在这荆棘王座上,为自己,为林家,杀出一条血路!
“告诉来人,”林知白对门外的石勇沉声道,“明日酉时,林某准时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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