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幻梦,如同最醇厚也最致命的吗啡,在江辰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上,短暂地、却又无比贪婪地,涂抹了一层虚妄的、甜蜜的麻痹。他沉浸在被“唯一”承诺所包裹的、巨大而不真实的幸福感中,日复一日,更加极致地扮演着“准丈夫”和“准父亲”的角色,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献祭般的虔诚光芒。他甚至开始偷偷查阅一些关于“亲子鉴定”可以如何“绕过”的晦涩资料(纯粹是出于一种扭曲的、想要“证明”和“坐实”自己身份的偏执),尽管他内心深处,比谁都清楚那腹中血脉的真相。
就在这层虚幻的温情泡沫,看似将江辰彻底与现实剥离、沉浸于一场他自己编织的、名为“家庭”的梦境中时,一道现实而微妙的涟漪,被李宛以一种极其随意,却又意味深长的方式,投进了这片死水微澜的湖面。
一个寻常的傍晚,李宛靠在露台的躺椅上,由江辰为她轻轻按摩着有些酸胀的腰背。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空气里弥漫着傍晚特有的、慵懒而宁静的气息。
“对了,辰辰,”李宛闭着眼,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轻松地说,“陆深最近……好像交了个男朋友。”
江辰按摩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陆深?那个永远冷静、克制、如同一台精密机器、对李宛绝对忠诚、几乎不显露任何个人情感与私生活的陆深?交男朋友?
这个信息本身,带着一种突兀的、近乎违和的真实感,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江辰最近沉浸在的、自欺欺人的宁静。他从未想象过陆深会拥有“恋人”这种属于正常人的情感关系,仿佛陆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执行李宛的意志,是一种没有个人需求的工具。而现在,这个“工具”,居然有了“男友”?
“哦?是吗?”江辰迅速恢复了动作,声音保持着温和恭顺,但语调里,还是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陆助理……一直很沉稳,倒是没听他说过。”
李宛似乎并未在意他那微小的停顿,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玩味的弧度:“嗯,他自己很低调。不过对方……好像挺想融入他的生活圈。陆深跟我提了下,想请咱们一起吃个饭,就当是……好朋友之间,见个面,认识一下。”
好友聚餐。
这四个字,像另一颗石子,带着更清晰的、现实世界的棱角,投入了江辰的心湖。
“咱们”?“好友”?
这个词,从李宛口中说出,指向他与李宛的关系,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正常化”意味。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普通的、即将迎来新生命的、关系稳固的“伴侣”,需要与共同的朋友(陆深)及其男友进行一场符合社会规范的“社交活动”。
这邀请背后,隐藏着太多信息,太多可能。
是陆深真的动了凡心,想要向“自己人”介绍伴侣,寻求某种形式的认可或接纳?
还是……这根本是李宛授意,或至少是默许的,另一场观察、测试,或布局的一部分?毕竟,陆深这样的心腹,他的“男友”,绝不可能是随便什么人。对方的身份、背景、目的……都值得深究。
亦或是,这只是李宛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戏码,想看看她这位沉浸在“家庭”美梦中的“丈夫”,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正常”的社交情境时,会如何反应?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那座江辰刚刚开始试图相信、并为之燃烧的“家”的幻梦牢笼,正在被来自外部的、不可控的现实力量轻轻敲打。
辰心微漪,幻梦生隙。
江辰的心,无法抑制地收紧了一下。那层虚妄的幸福感,像被戳破的气球,泄露出了一丝冰冷的、惶恐的真实感。
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朋友高兴”的温和:“陆助理能遇到合适的人,是好事。既然他邀请了,我们……当然应该去。只是……”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更加谨慎的关切,“宛姐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外出用餐……会不会太劳累了?要不要……改在家里,我亲自下厨招待?”
他在试探,也在示弱,更是在下意识地,想要将这场“友宴”拉回到他可以掌控、至少是熟悉的“雌苑”范围内。在外面的餐厅,意味着更多的不确定性,更多的目光,更多的……需要他扮演“正常”的场合。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完美地扮演一个“李宛的丈夫”、“陆深的好友”这样的社会角色。他怕露馅,怕这脆弱的幻梦,被外界哪怕一丝的风吹草动,彻底戳穿。
李宛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夕阳下,映着海面的波光,显得高深莫测。她看着江辰眼中那抹竭力掩饰的、细微的不安,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在家招待,诚意是够,但太正式了,反而拘束。”她缓缓说道,语气依旧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就去外面吧,找个安静点的私房菜馆。我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正好透透气。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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