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的晨雾还没散，海风吹得忠兴号的船旗“哗啦”作响，和联胜总堂的“请帖”就踩着湿泥送到了——不是花哨的烫金帖，是块巴掌大的黑檀木议事牌，木牌边缘雕着总堂的五爪龙纹，龙鳞里嵌的细银丝在雾里泛着冷光，背面“午时三刻，总堂议事”的朱印渗进木纹，硬邦邦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送牌的马仔脖颈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头埋得快贴住胸口，声音发颤还带着气音：“坤哥，虎哥在总堂翻了供，说您勾内地采买吞渔获利润，还砸十万块买通阿豹栽赃他……白纸扇忠叔发了话，让您即刻带齐证据过去对质，晚一步，就要派红棍来‘请’了。”他偷抬眼瞥了瞥阿坤，见对方脸色没沉，才敢把藏在身后的状纸递出来，指节泛白捏得纸角发皱：“这是虎哥的控诉状，按了他的手印，总堂也盖了签收章，假不了。”
阿坤正给船桨缠新的防滑绳，浸过桐油的黄麻绳带着焦香，每一圈都严丝合缝对齐桨身的旧纹路——这是阿强当年传下的手法，说是“绳缠得稳，心才立得正”。铜片被雾水浸得发暗，却仍透着冷冽光，闻言手指猛地一顿，麻绳在掌心硌出红痕。怀表在胸口坠得发沉，他摸出来用袖口擦了擦，鎏金表盖的包浆磨得温润，“船正心不偏”的刻字透过雾光暖得硌人：“阿强当年跟我说，总堂议事不是比谁拳头硬，是比谁理直——理站得住脚，腰杆就硬，再多闲言碎语都跟屁风似的。”他把船桨往肩上一扛，铜片撞得肩头“当”地脆响，震得耳膜发麻：“杰哥，去账房把渔民签字的分红账、银行流水和内地合同都理齐，合同要带张老板的签字副本；林伯，把‘同心码头’的木牌摘下来，用粗布包好——总堂要断是非，就得让他们看看，我护着的不是地盘，是油麻地的街坊。”
和联胜总堂藏在旺角的旧楼里，厚重的铁皮门嵌着青铜龙首门环，敲上去“嗡嗡”的闷响能传半条街。门口站着四个穿黑西装的红棍，站姿笔挺得像石桩，西装袖口故意挽着，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纹身，腰间的开山刀鞘磨得发亮，能照见人影。一进议事厅，老烟味混着檀香味扑得人鼻头发痒，八仙桌铺着暗红绒布，桌后坐着总堂白纸扇忠叔，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攥着杆包浆厚得能照见人的铜烟枪，烟锅里的烟丝燃着，火星子一明一灭。桌两旁排着尖沙咀丧波、铜锣湾靓坤等七个堂口坐馆，每人面前都摆着杯冷透的普洱，粗瓷杯底积着厚厚一层茶渍。虎哥站在桌前像只炸毛的鸡，左脸缠着渗血的纱布，见阿坤扛着船桨进来，立刻跳脚嘶吼：“忠叔！就是他陈坤！借着跟内地合作的由头吞了几百万，还买通阿豹栽赃我走私，想把油麻地码头独吞了！”
忠叔没接话，铜烟枪往桌上一磕，火星溅在烟灰缸里“滋”地响：“陈坤，虎哥告你三条罪——吞渔获利润、勾连外人、栽赃同门。你有什么说的？”阿坤把船桨往桌旁一靠，铜片正对着八仙桌中央的龙纹牌位，漆亮的牌位映出铜片的光：“第一条，吞利润——”他朝杰哥抬了抬下巴，杰哥立刻把账本和流水单递过去，纸页磨得起毛还带着海风的潮味，“每个渔民的分红都有签字画押，张三家分八千二，李四家分七千八，银行流水跟账本对得上，这是银行经理的签字证明，假不了；第二条，勾连外人——内地采买是张老板的表舅王老板，做水产生意三十年，合同上利润分账、供货时间写得明明白白，是为了让油麻地的渔获有销路，不是洗钱；第三条，栽赃——”他转头看向丧波，目光稳得像礁石，“丧波哥，上个月十五号下午，你是不是带着马仔在湾仔海鲜档，撞见虎哥跟蛇头光头彪分赃？”
丧波刚要应声，铜锣湾靓坤突然“嗤”地笑出声，涂着黑油的指甲敲得桌面“笃笃”响：“陈坤，别拿渔佬们当盾牌耍滑！总堂规矩写得明明白白，堂口生意不准沾民生行当，你搞渔获买卖，本身就越界了，这还有什么好辩的？”阿坤抓起怀表，“啪”地把表盖按在桌上，表链上的红绳结晃了晃：“靓坤哥，你是记混了还是装糊涂？二十年前龙叔在码头摆庆功宴，当着所有坐馆的面说‘油麻地码头是民生地盘，堂口不准抽水抢生意，但护着街坊讨生活，不算越界’。”他指着表盖上的刻字，指尖戳得鎏金发亮：“这怀表是龙叔亲手塞给阿强的，刻着‘船正心不偏’，就是让他守这条规矩。你现在搬总堂规矩压我，怎么不提龙叔的遗训？”
忠叔的目光“唰”地落在怀表上，铜烟枪停在半空忘了抽——这怀表他太熟，表链上的红绳结是龙叔用渔船缆绳编的，当年龙叔出殡，阿强就是戴着它扶的灵，表盖磨出的包浆里全是故事。这时议事厅的门被“吱呀”推开，林伯捧着“同心码头”的木牌闯进来，裤脚沾着码头的湿泥，怀里的木牌用粗布包着，掀开布就看见边缘的磨损和海风浸出的盐渍。“忠叔，这是油麻地五十七户渔民联名的状子！”他把沉甸甸的麻纸状子递过去，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有的还渗着血痕，“坤哥护着我们的渔获不被压价，帮我们找内地销路，虎哥却以前收保护费的名义，每斤渔获抽五毛‘抽水钱’！我们能活下去，全靠坤哥！这木牌是我们一起刻的，上面有每个人的名字，您查查就知道我们没说半句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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