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以前有副好嗓子，外出考察时，在草原上骑着马唱着新学的牧歌，吸引过不少牧民的驻足和叫好，也感动了苏筱晚许久，他那阵阵的歌声仿佛消解了家和国的边界，把她那份难以诉说的乡愁化作了耳边声声的悠扬，让她那飘荡得无处落脚的心难得地感受了一回生命里的踏实……，如今老张年龄渐长，但声音倒还如初，低沉着嗓子说起过往，仍是那么悠远又苍凉……
“其实，即使打十年前说起来，距离冯村遗址考古项目一期也有几年了，我记得那会儿我们所和B市考古研究所联合搞的二期发掘已经开展了两三年，两个所的人力和物力当时都投注在距离冯村百十公里外的一个半野外的工作点上。我算是冯村这个遗址项目的老人儿了，一期的时候就在冯村驻地工作，后来因为二期开工后，光初步测方就有二十多个，工作量特别大，而B市考古所那边提供的人手不够，所以我们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沈魏风，就是我们现在的沈所长，就跟当时的老所长顾岩章把我要走了，当然一起被要走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原来一期管后勤的蒋组长和搞地质的宋研究员，特别是宋研究员，那次是临时从我们所南边的一个项目里硬抽调出来的，后来我们一起吃饭聊起来才知道，他俩能来不完全是因为沈队去所里要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舍不得冯村这项目，那两年他们在这儿工作，几个人处得有了感情，生死与共的，所以宁可放弃了那边项目负责人的名头，顶着压力也要来这边，宋研究员就为了跟着我们沈队干，他那正高的职称生生晚评了好几年，你们想这得是多重的情分！”
说到这里，老张缓了缓，又整理一下思路。
“说到这儿可能你们以为冯村项目二期差不多集齐了原来一期的主要负责人，但实际上我们所的这个团队还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副研究员吴大军，还有一个是当年的外请专家苏筱晚。但是，他们两个一个在一期结束时就去世了，另一个……，唉，就是那个外请专家，一个美国来的特别年轻的考古学女博士，在我们从冯村驻地撤走的当晚，因为意外掉下了悬崖，据说最后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等两位老师从震惊里缓过劲儿来想接着追问，老张就示意他们等等，先听他继续讲：
“我们冯村这个项目其实是从烧了的这只石棺开始的，过程挺复杂，我就不多说了，这里面最关键的是，我们的这个外请专家请过来为的就是这只棺，而她本人为了打开这只石棺也前后耗费了近两年的时间，中间还大量参与了我们后期的墓葬发掘工作，直到项目收尾她都一直坚持工作在一线，很是不容易。”
“不过关于这位女专家，我们队里面那时也有传言，说她是奔着爱情来的，不然哪个女的愿意来这鸟都不愿意落脚的地方！这谣言当时传得是沸沸扬扬，一直没消停过。不过说实在的，我们那会儿队里是真缺钱，而且人员关系还紧张，那些小技工成日里生事做耗，很难管理，再加上平时吃得差，住得更差，队里的大老爷们儿待几个月都受不了，别说一年轻姑娘了，还是个美国来的，可就这条件人家还真没撂过挑子，从来沈队分配给她什么她就干什么，而且还都干得特别好，一句抱怨也没有！现在想想吧，这里面大概是有点儿感情的，不过我那时不怎么信，觉得就是一群小年轻凑一块儿闲扯皮，胡乱编排人家外国姑娘，毁人家名声，顺便给沈队使绊子罢了，直到十年前，我们原来的驻地出事，我才发现当年那帮小年轻议论的大概是真的……”
“我记得那是九月底十月初的一天，我、蒋组长还有宋研究员都在二期的工作面上，天气偏凉，空气十分干燥，是做地层沉积物浮选的好天气，沈队那天要写前几日的报告就没出现场，结果我们正一层层筛土呢，突然就见他开着车冲了过来，到了跟前喊蒋组长上车，让我和宋研究员管着工作面上的事，然后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到了晚上我们才接到蒋组长的电话，说是冯村遗址原来的回填区被盗挖了，而且保留的原驻地也受到了威胁，那边现在很乱，他俩正跟村里交涉，可谈得不顺利，缺人手，让我多带几个人赶过去帮忙。我一听就明白了，想着大概是原来的旧怨发作了，就没再细问，带上队里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起坐车去了冯村，不过后来宋研究员也放心不下，迟了一天也赶了过去。”
“就这样马不停蹄，等我到的时候还是已经晚了。我记得我们是在一个镇上租了辆面包车开过去的，到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本该是吃晚饭的时候，结果进村一看，哪家烟囱都不冒烟，很多人家院子的大门就那么敞着，路上连条狗都没有，等我们把车开到原来驻地的位置才发现人都挤在那儿呢，黑压压一片……”
刘老师听得紧张，忙问：“怎么？出命案了？”
老张喝了口水，摇摇头继续往下讲：“不是命案，可离出命案也不远了。我带着人下了车，从人群里挤过去一看，我们原来驻地1号院门口的那条土路上竟然有辆铲土车，那车着着，轰轰响得震耳欲聋的，有几个人在1号院门口，正面红脖子粗吵得天翻地覆，我们沈队和蒋组长被围在里头，他们身后就是院子的大门，两扇门里有一扇已经被撞得倒在地上，另一扇被沈队整个人挡着，那架势就是为了阻止外面的人和车往里冲，我一看心都揪起来了，那帮村民哪有多少理智，这万一他们吵急眼了，愣是开着铲土车冲过去，我们沈队当时不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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